精英的背叛:如何扼杀一个国家的未来?

日期:2025-12-23 15:49:43 / 人气:4



2014年9月,纳伦德拉·莫迪(Narendra Modi)在雄伟的新德里科学宫,喊出了那句著名的口号——“Make in India”(印度制造)。全球资本一度相信,这个拥有14亿人口的庞大经济体即将接棒中国,成为新的世界工厂。

现在,10年过去了。尽管孟买的股市(Sensex)疯狂地刷新着历史高点,尽管班加罗尔的写字楼里挤满了拿着高薪的代码精英,但印度的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,依然死死地卡在12%~17%的区间里,甚至还有下降的趋势。世界银行数据显示,2023年印度GDP已攀升至3.64万亿美元,但经济总量的膨胀并未带来实质性的结构转型,资本沉迷于金融游戏,数亿劳动力正被锁死在低技能的死循环中。

与此同时,越南、孟加拉国甚至墨西哥,正在大口吞噬从中国溢出的产业链红利。为什么印度“起了个大早,赶了个晚集”?近日,写出过《踢掉梯子》、以犀利著称的韩裔发展经济学家张夏准,在接受印度《Frontline》杂志深度专访时,抛出了一个令印度精英阶层汗颜的观点,直指人性的贪婪与制度的共谋:印度的工业化之死,源于一场“精英的背叛”。

一、赚快钱的诱惑:金融早熟症扼杀实业根基

在张夏准的视野里,印度经济得了一种名为“金融早熟症”的怪病。按理说,一个发展中国家,应该先有工厂的轰鸣,才有华尔街的喧嚣。但在印度,这个次序被颠倒了。印度的金融市场开放程度惊人,资本运作的复杂程度甚至不输伦敦和纽约。

这听起来像是好事,但对于工业化而言,这其实是一剂毒药。张夏准在访谈中直言:“你们印度的商业精英,根本就不想进行真正的工业化。” 人性趋利,资本嗜血,在印度的制度环境下,“做实业”成了对资本的惩罚,而“玩金融”才是通往财富自由的快车道。

想象一下,你是一位孟买的亿万富翁,摆在面前的两条路清晰分明:第一条路,是去比哈尔邦或泰米尔纳德邦买地、建厂,要和腐败的基层官僚周旋,要面对复杂的征地诉讼,要培训连螺丝刀都拿不稳的文盲工人,还要担心电力供应,投入几十亿美元可能要等10年甚至15年才能看到微薄回报;第二条路,是坐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,通过杠杆收购(M&A)吞并竞争对手,或者在股市上炒作概念、搞房地产开发,几个季度就能带来20%~30%的超额回报。

这里有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对比案例:印度的钢铁巨头米塔尔(ArcelorMittal)与韩国的浦项制铁(POSCO)。两者都是世界级的钢铁霸主,但发家路径截然不同:米塔尔家族的崛起,本质上是“金融工程”的胜利,米塔尔们像猎人一样在全球寻找破产的钢厂,通过低成本并购和财务重组来扩大规模;而浦项制铁是朴正熙时代韩国举国之力的产物,从无到有,在一个没有铁矿石、没有焦煤、没有技术的渔村里,硬生生通过技术攻关熬了出来。

结果显而易见:虽然米塔尔家族富可敌国,但印度本土并没有因此获得多少核心冶炼技术;而浦项制铁却成为韩国工业的脊梁,支撑起了现代、起亚和三星重工。张夏准的话字字诛心:“当一个国家的精英阶层拒绝把手弄脏,拒绝忍受长周期的技术积累,而沉迷于资产负债表的扩张时,这个国家的工业化就已经死了。”

二、被误读的“跳跃式发展”:服务业孤岛割裂国家经济

发展经济学中有一个经典的“雁行理论(flying geese paradigm)”:随着领头雁(如当年的日本、后来的中国)工资上涨,劳动密集型产业会自然转移到后发国家。印度拥有世界上最年轻、最庞大的廉价劳动力大军,本应是这一理论的最大受益者。

但过去二十年,西方主流经济学界给印度灌了一碗迷魂汤:印度不需要走中国那种“血汗工厂”的老路,印度有英语优势,有IT人才,可以直接跳过工业化,进入“服务业主导”的高级阶段。这听起来美妙的捷径,让印度彻底迷失了方向。

如今,印度的IT服务业确实世界领先,班加罗尔的程序员们拿着硅谷级别的薪水,但张夏准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服务业是一个孤岛,有强烈的排他性。” 班加罗尔的IT行业创造了世界级的财富,却只雇佣了大约500万精英人口,对于14亿人口基数的印度来说,这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。

剩下的数亿年轻人去哪了?他们送外卖、开突突车、在街头摆摊。这些低端服务业既没有带来技术积累,也没有提升劳动生产率。这就是印度经济的“孤岛效应”:极少数的世界级精英,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贫困汪洋之上。没有大规模的制造业作为中产阶级的蓄水池,所谓的人口红利,最终只能变成人口炸弹。

张夏准进一步警告,很多估值百亿的电商、支付App等“独角兽”,本质上只是在这一小块“孤岛”上做流量生意,它们从未像中国的宁德时代、大疆或华为那样,去攻克材料学、空气动力学或精密制造的难题。“脱实向虚”,在印度已成为既定悲剧,而这正是印度自1991年自由化改革以来,深层制度设计的必然结果。

三、踢掉梯子的人:新自由主义陷阱放弃技术积累

作为《踢掉梯子》的作者,张夏准最擅长通过历史比较揭穿自由贸易的伪善。但这一次,他发现真正踢掉印度工业化梯子的,不仅是西方,更是印度自己的决策者。

把时钟拨回半个世纪前,韩国崛起时,政府对金融资本实施了残酷的“金融压抑”(Financial Repression)。银行是国有的,资金不能随便流向房地产或消费贷,政府拿着“鞭子”逼着财阀去造船、去造车——“你想贷款吗?利息很低,甚至是负利率,但只有一个条件:必须把产品卖到美国去。” 这种由国家意志强行构造的“耐心资本”,成为韩国工业化的核心动力。

反观印度,1991年改革后,为了证明自己是新自由主义的“优等生”,迅速全盘接受了英美的教条。印度央行(RBI)极度独立,死盯通胀目标,导致实体企业融资成本长期居高不下。更致命的是“股东价值最大化”理念的引入,让印度上市企业过早染上华尔街的坏毛病:一有利润就想着分红、回购股票取悦股东,而非投入研发。

数据不会撒谎:2024年印度的研发投入(R&D)仅占GDP的0.65%(254亿美元),远低于中国的2.68%(4762亿美元)和美国的3.5%(9623亿美元)。在21世纪的科技战争中,这样的投入占比意味着印度实际上已经放弃了竞争。没有研发就没有技术积累,印度制造只能永远停留在“组装(Assembly)”的低端环节,赚取微薄的加工费。正如张夏准所言:“如果股东不断要求拿走现金,企业哪来的钱去赌一个十年后的未来?”

四、民主与寡头的怪胎:寻租与短视葬送国家潜力

深挖印度的困局会发现,这不仅是经济问题,更是政治问题。印度的经济结构呈现出奇特的“既大且笨”的寡头垄断特征,阿达尼、安巴尼、塔塔等六大财阀,如今已控制印度25%的港口、45%的水泥生产、1/3的钢铁产业、近60%的电信用户和45%以上的煤炭进口。

与在国际市场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三星、LG不同,印度的部分财阀带有强烈的“寻租”色彩。他们的利润很大程度上来自垄断地位和政策倾斜,通过搞定新德里的政客就能获得超额利润,自然无需费力去搞半导体研发这种苦差事。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Viral Acharya曾指出,这些寡头的垄断让中小企业步履维艰,普通印度人完全无法享受到国家发展的红利。

与此同时,印度的选举政治陷入“福利主义陷阱”。为了争取选票,政客们更倾向于发放“免费午餐”(Freebies)——免费的电、免费的粮食、现金补贴,这些恩惠能让选民立马看到好处。而投资教育、建设工业园区、提升工人技能等“栽树”之事,见效太慢,属于“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”,对短视的政客来说毫无吸引力。

于是,印度陷入了魔幻的分裂状态:一方面是拥有核武器和登月火箭的大国雄心,另一方面是数亿连基本工业图纸都看不懂的低技能劳动力;教育体系培养出顶尖的理工学院(IIT)毕业生供硅谷使用,却让数亿缺乏基本工业技能的低端劳动力无所适从。

五、留给印度的时间不多了:后发国家的残酷教训

张夏准在访谈最后,给印度开出了一剂猛药,尽管他深知印度未必肯吃:一是管住金融,像当年的东亚一样对资本流动征税,限制投机,强制银行向制造业输血;二是实施有条件的保护,保护本土产业的同时换取出口绩效,养蛊而非养懒汉;三是国家主动下场,不迷信市场中性,像猎人一样捕捉、扶持战略产业。但这一切,都需要强大的国家能力(State Capacity)和坚定的政治决心。

对于中国读者而言,印度的困局不难理解。中国之所以能成为“世界工厂”,并非因为比印度人更聪明,而是在过去四十年里,做对了张夏准所说的那些最艰难却正确的事:压制金融资本的短期冲动,将举国财富投入回报周期漫长的基建和教育;顶着“山寨”骂名坚持建立完整的产业链;不被“比较优势”理论忽悠,硬是把西方认为我们干不了的高端产业一个个啃了下来。

工业化从来不是一场请客吃饭的温情派对,而是一场违背人性舒适区的苦行。印度现今的工业化困境,或许正是历史留给所有后发国家最残酷的教训:当一个国家的精英阶层沉迷于短期利益的追逐,放弃了对长期价值的坚守;当制度设计沦为寻租工具,抛弃了对全民福祉的担当,这个国家的未来,便会在精英的背叛中被彻底扼杀。

作者:杏彩娱乐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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